生源危机已经成为世界难题。
不少自负盈亏，靠学费维持生计的美国高校近年来青黄不接，甚至接连关闭，达到每周停一所的速度。
更不用说全球生育率最低的近邻韩国。该国教育部于今年初表示，小学新生数历史新低，157所小学没有新生报到，还有169所大学招生未满，空缺名额有1万多。6月19日，总统尹锡悦宣布进入“人口国家紧急状态”，并悲观地说道，“再不生孩子，国家就要灭亡了。”
生育率低、适龄生源少必然加剧高校间的招生竞争。但要是你以为竞争者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行高校，恐怕考虑不够全面。
因为，在有些地方，工厂都亲自下场和高校直接“抢人”了。
“厂”“校”之争
“全职兼职都有！时薪18美元起，速来！”
这条Bertch Cabinet的招工标牌伫立在美国爱荷华州滑铁卢市的高速路旁，巨大显眼，引人注目。Bertch Cabinet（后文简称“BC”）是滑铁卢市当地一家家具制造商，1977年起家，其产品以造型典雅、工艺精湛、经久耐用且环保减碳享誉市场。
不过，受老龄化影响，“员工荒”近年来成为BC的最大难题。据该公司高级人力资源经理阿什利·史丹利（Ashley Stanley）介绍，BC总计有700来名员工，10%已经进入退休年龄，“公司迫切希望直接从当地高中招聘新人，补充人手。”为此，BC还加入了当地制造商组建的联盟。该联盟通过校园宣讲会、组织培训和学徒制等形式，直接从高中“挖人”，壮大当地制造业规模。
“我们向学生展示干净整洁、秩序井然的现代化车间，打消人们对制造厂商工作环境又脏又乱的成见。”阿什利经理表示。最为关键的，BC不断涨薪来满足员工的需求，“收入水平已经是（爱达华州）最低工资标准的3倍以上，有足够吸引力。”
生源减少的大背景之下，BC等企业的做法显然与州内的高校产生冲突。邻市的北爱荷华大学（University of Northern Iowa）正竭尽全力提升生源数量，该校今年秋季招生人数同比提升了1个百分点，但相比2013年则减少了25%。加上州内的爱荷华州立大学（Iowa State University）和爱荷华大学（University of Iowa），这三所公立大学招生人数从2018年到2023年降低了15%；该州33所非营利性私立学院同期招生人数降低了9个百分点。
更令该校毛骨悚然的消息是，阿什利还透露，BC等制造商正蠢蠢欲动将招生“触手”伸到小学，“我们想告诉孩子们，制造业就是好的就业选择，不需要大学文凭你也能挣到不错的收入，别担心错过了大学学习机会，在工作中一样能增长技能和能力，而且还更实用。”
观念变了，信心少了
“对于大学，不少人只看重一个标准，就是以后能找什么工作，能挣多少钱。”北爱荷华大学招生部门负责人特里·克朗姆利（Terri Crumley）总结说。
这种普遍存在的单一目标思维，解释了高校为何对工厂“抢生源”忧心忡忡。媒体走访高校管理者、学业咨询师、商业雇主、普通家庭和学生后发现，以爱荷华州为代表的美国中西部地区，当地居民对大学能换来稳定工作的信心正在降低。
据美国《高等教育纪事》数据显示，10余年来，该国高中毕业生上大学的比例降低了11个百分点（2012年为69.2%；2022年为58.2%）。近两三年，美国高中毕业生总人数相对平稳，不过来自低收入家庭和少数族裔人数有所增加，受其国情影响，这两个群体读大学的意愿相对较低。例如，从2012年到2019年，低收入家庭的高中毕业生，其进入大学的比例从51.4%降低到了46.8%，而非低收入家庭高中毕业生读大学的比例比较稳定，保持在80%左右。
然而，至暗时刻或许还有2年才降临。根据该国西部州际高等教育委员会（Western Interstate Commission for Higher Education）的数据，从2026年到2037年，美国高中毕业生人数将下降10%。
“如果高校缺乏足够的吸引力，要说服学生去读书会非常艰难。”玛利亚·萨仑迪克（Maria Sulentic）表示。她是爱荷华州当地某中小学学区的咨询师。萨仑迪克谈道，过去的（中小学）学生将大学作为探索未来的平台，重在“探索”，将“未知”看作大学的一部分，“而现在的学生更实际，更愿意甚至只愿意做能看见结果的事。如果大学给不了工作，很可能读大学就成了被排除的选项。”
值得高校欣慰的是，《高等教育纪事》近期调查发现，79%的大学毕业生认为“读大学是物有所值的”；近八成受访者会建议自己的亲朋好友至少读完本科，即使是招生冲击较为明显的中西部地区，该项数据也达到了72%。
读大学仍然是大众的主流选择。
“我有我选择”
从大众最关心的收入来看，即使是“厂”“校”生源竞争激烈的爱荷华州，大学学历的含金量也超过了“进厂”的吸引力。
如前文提到BC将员工收入提高到最低工资标准3倍以上，这一水平对于低门槛职业吸引力有余，但还不足以达到该州收入中位数（约38000美元/年）。北爱荷华大学的本科毕业生就业数据显示，商业管理与运营类专业毕业生每年平均收入为61500美元；金融与金融管理毕业生收入为62700美元；较低的是学教育学的毕业生，收入为43000美元，不过爱达华州将出台政策，2025年起，新教师年收入不得低于50000美元。高学历的收入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如果，工厂再涨钱，高薪抢人呢？
Pella是爱荷华州一家市值超过20亿美元的门窗制造商。Vermeer集团是工农业设备制造商，生产各类大中型设备，员工近4000人。
这两家厂商在内的好几家制造企业，开出了比爱荷华州收入中位数更高的招聘薪资，再加上不必背上昂贵的学费贷款，对高中生的诱惑属实不小。“学费确实是影响潜在生源和家长最终决定的重要因素。”北爱荷华大学副校长克里斯汀·乌兹（Kristin Woods）曾言，他主管学校招生管理和学生成功部门。
去年高中毕业的伊万·希灵（Evan Schilling）同时申请了北爱荷华大学和霍克艾社区学院（Hawkeye Community College）的本科专业。但在开学前几周，伊万仍不确定大学文凭对自己到底有何用处。于是，他选择直接上班挣钱，进入BC干起了全职工作。
丹尼斯·希灵（Dennis Schilling）是伊万的父亲，大学本科生物学专业毕业，非常认同大学教育的价值，他常说，哪怕从头来过，上大学初心不改。但对于儿子的决定，丹尼斯非常理解并支持，他认为，“对未来没有更明确的想法，先工作，看看自己是否喜欢未尝不是最好办法。”丹尼斯现在一家齿轮箱生产厂商担任主管。随着科技进步和自动化技术的运用，工厂工作环境已是今非昔比，员工培训更为系统，职业发展前景更加可观，丹尼斯对此了如指掌。或许，这也是他理解并支持儿子不上大学直接“进厂”的原因所在。
据悉，在爱荷华州，类似伊万这样本来是“家庭准第二代大学生”，却走上旁路的例子并不鲜见。即使是最终踏入大学校门的“准二代”，不少人也表示，“爸妈尊重我的选择，他们认为大学是可选项而非必选项，最终决定读大学是我自己的选择。”该州州政府调查数据显示，过去十年间，当地高中生毕业后打算直接就业的比例从9%增加到了15%。
高校求变
面对工厂来势凶猛的抢人狂潮，爱荷华本地高校奋起反击。
#提前接触，抓住潜在生源
如同工厂到中学宣传招聘一样，高校招生人员也走进中小学，向潜在生源普及大学教育的必要性和未来发展前景。学校会邀请学生到大学校园参观，提前体会大学生活，甚至走进课堂感受学习气氛。
由于爱荷华州地处大平原地区，是农业大州。高校常常要深入田间地头，与学生家长直接交流沟通。“最难的是转变根深蒂固的观念。农村地区的家长更关注看得见的价值。同样是贷款，能换来马上投入生产的农场设备和数年大学学习机会，在一些人眼中，其价值截然不同。”北爱荷华大学副校长乌兹说道。
利用毕业生就业数据和实例、政府对学生贷款的优惠措施以及“高学历、高收入”的优势等，招生人员竭力打造大学教育物有所值甚至物超所值的形象。不过这确实很难，某公办大学招生负责人坦言，“宣传未来无异于‘画饼’，如何把饼画得让人垂涎欲滴又觉得唾手可得，实属不易。”
此外，高校会邀请校友入校宣讲，介绍包括学习、社团活动、科研项目、志愿活动等各类在校经历对未来发展的裨益，突出大学教育培养“独立、完整人格”不可或缺之功。
#洞察需求，调整专业
2023年，北爱荷华大学开设应用工程和材料科学专业项目，对应当地制造商对高层次人才的需求，以培养想进制造业就业，又不想干低端生产线工作的学生。此举促进了校方和制造企业间的合作，该校相关负责人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当地一些大型制造企业，例如John Deere、Collins Aerospace都表示愿意与新专业项目合作，提供实习机会，优先招聘等。”
今年秋季，该校首批护理学专业毕业生获得理学学士学位，走出校门。这一专业正是该校针对当地健康护理人才短缺而开设的。
#扩大生源范围
据悉，不少大型院校与社区学院组成“搭子”，推出更注重就业能力培养的专业项目，瞄准了已经工作但有进修意愿的群体。某社区学院招生负责人表示，不少高中毕业就就业的人，没两年就发现自己走到了职业发展的天花板，没有文凭缺乏更多更高级技能和能力，要想突破瓶颈异常困难，“他们回校深造的意愿非常强烈，因为很少有人愿意年纪轻轻就看到了职业尽头。”
#加强通识教育，全面提升能力
2022年起，北爱荷华大学推出了重新打造的通识课程体系，包含150门课程，涵盖数据分析、逻辑推理、写作等实用技能。这一举措旨在培养更全面的人才，提升学生未来的适应能力。
或许是出于无奈，或许是由于效果颇佳，“学历带来高收入”是不少高校的招生宣传重点。例如，北爱荷华大学的招生广告中，“计算机本科生毕业十年内，薪水超10万美元”赫然在目。
“对于我校，收入潜力是一个专业最有说服力的招生优势。”乌兹副校长总结道。
主要参考文献：
[1]The Lure of Work. 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June 3, 2024.
[2]进入“人口国家紧急状态” 尹锡悦：再不生娃韩国要灭绝了. 印象新闻. 20240620.
[3]What’s Really Behind the View That Higher Ed Isn’t Worth It? 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Feb 6, 2024.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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