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西南大学附中语文教师，重庆市两江新区骨干教师。曾获重庆市中学语文教师论文大赛一等奖，全国中小学创新作文大赛总决赛指导教师二等奖等。参编 《〈简·爱〉名著导读》《把栏杆拍遍》等书。在《中学语文教学参考》《语文世界》等报刊发表文章 20 余篇。
鲁迅先生白描技法背后的动机
文/ 王 慧
白描原是中国传统绘画技法之一，指描绘形象时只用线条勾描，不加彩色渲染。迁移到文学创作上，白描指用最简练朴素的笔墨描绘出生动鲜明的形象，避免过多的烘托修饰。鲁迅先生十分推崇白描手法，他在《作文秘诀》中说：“‘白描’却并没有秘诀。如果要说有，也不过是和障眼法反一调：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而已。”他讨厌那种“好看的字面太多”（《两地书·二九》）的文章，以“够将意思传给别人”为准则，“力避行文的唠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鲁迅先生的文章多用简笔加以勾勒，以简胜繁且含蓄蕴藉，是使用白描手法作品中的精品。
可鲁迅先生为何钟爱白描？这种技法的背后是否有更深刻的创作动机？今天，让我们来一探究竟。
经典原文：
（1）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圏，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
——《故乡》
（2）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
——《故乡》
（3）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
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爷！……”
——《故乡》
解析：
鲁迅先生对少年闰土的外貌只刻画三点：“紫色圆脸”写海边健康少年的特有样貌，“小毡帽”和“银项圈”告诉读者闰土家境尚可、深受宠爱，“手捏钢叉”将其刺猹的机敏刻画得入木三分。无须穷形尽相，简单几笔就写尽少年闰土的灵动与康健。而中年闰土复杂的内心变化，鲁迅先生仅以“欢喜”“凄凉”“恭敬”等词便将其表现了出来。闰土最后那一声简单至极却直击人心的“老爷”，不但是闰土激烈心理活动后“绝望的缴械”，更是儿时的纯挚友情在现实凄惨处境下的悲凉退场。
鲁迅先生对闰土的描写，无论是动作、外貌、神态，还是语言，都避免过分的修饰，这样写其实是为了实现作者立场的中立化，以作者价值判断的“退”来成全读者理性反思的“进”，使读者在思考中更容易理解农村经济衰败、社会动荡腐败和封建等级观念对闰土精神和肉体的双重荼毒。这是一种“虚怀若谷”式的双向完成，更是白描技法的至繁归至简之效。
经典原文：
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孔乙己》
解析：
此处环境描写朴素简洁，将鲁镇酒店的格局和喝酒顾客的状况以粗笔勾勒。“四文”和“十几文”铜钱的不同价位，对应酒店所面向的不同顾客群体：他们一“短”一“长”，一“站” 一“坐”，对比鲜明，更为“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孔乙己的出场做好铺垫。但鲁迅先生并未直接表明他对孔乙己的态度，而是以“不介入”的姿态客观呈现鲁镇的习俗和孔乙己身份的特殊性，从而激发读者探究孔乙己悲剧命运的根源。
白描技法是“形”，而作者“留白化”的处理是“神”，神以载形，从而在作者冷静客观的描写中激发读者做多元化解读。读者也因此能理解到孔乙己的悲剧不仅因为封建科举制度，更在于他自身极大的局限性和矛盾性。白描是为了留白，留白方能言简意丰，言有尽而旨无穷。
经典原文：
第二年添教霉菌学，细菌的形状是全用电影来显示的，一段落已完而还没有到下课的时候，便影几片时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战胜俄国的情形。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
“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
——《藤野先生》
解析：
此段以粗疏的笔法，言简意赅地直击事件核心，没有铺陈渲染：一句“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写尽国人的愚昧无知，一句“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 写尽看客的麻木不仁，一句“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写尽作者心如刀绞的状态，一句“万岁”将作者交织着悲愤、痛心、无奈的复杂情感推向极致。
鲁迅先生并未写偏有“怎样的”中国人夹在里边，未写围着看的中国人是“怎样的”神态，未写讲堂里是一个“怎样的”我，但在这极尽克制的描写中，读者已经感受到鲁迅先生压抑的愤怒和澎湃的呐喊。他以旁观者的姿态冷眼描绘，成功地让读者感同身受。本该浓墨重彩的“幻灯片事件”却被有意地掐头去尾、化繁为简，实际上这是为了更深刻地描绘出鲁迅先生的内心触动，为后面他“弃医从文”做铺垫， 这也是他立志启迪民智的根本原因。
诗贵含蓄，文贵精准，要实现这两种写作效果都离不开白描技法的运用。以简练、质朴取胜，方能幽微渐显，内蕴丰腴。能渲染者未必能白描，能白描者心中已有山海。我们学习鲁迅先生的白描技法，不可囿于技法本身，还要探究其背后的深刻立意。无论是对闰土、鲁镇、孔乙己的简笔刻画，还是对愚昧留学生极为克制的描写，它们都是鲁迅先生丰富精神世界的深刻体现。
“技法”的背后是“立意”，“作文”的背后是“做人”。
鲁迅先生惜墨如金，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对白描手法情有独钟。从深层次来看，这其实与他的民族忧患意识不无关联——身为民主战士，他字斟句酌是为了执笔如枪，抨击黑暗，启迪民智，唤醒民心。
白描，是退与进、简与繁、藏与显、无与有的双向奔赴。
本文系重庆市教育科学“十四五” 规划 2022 年度课题“核心素养培养背 景下初中语文导学策略优化研究”（课题编号：K22YG129610）阶段性研究成果。
选自《初中生·阅读》2023年5期
责任编辑：MOMO
新书推荐
点击上图，即可进入小程序，
购买《月亮的印章》
读者反馈
（可向右滑动看更多）
进《初中生》微信商城，购买“千金作文”合集《月亮的印章》。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