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宏宇
不知道现在初中语文课本里还有没有《水浒传》节选的课文。我们那时候是有的,虽只一篇,却不仅是“正文”而未归于“阅读参考”范围,更在“课序”上排得挺靠前,不是第四课就是第五课,叫做《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水浒故事,再早(初中以前),都得来零散且大抵是批判“投降派”基调的,具体不多说了,总之与年代有关——既难保“藏书”的“安全”,也难从“改编”版本中探得“真髓”,胡乱热闹一番罢了。直到初中学到《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才算碰了“四大名著”的边儿。
也就是“碰边儿”。甚至,细究起来,“碰边儿”都还算不上。简单说,并没品出原著的“味道”——不论什么,只要成了“正式教程”,就似乎极容易被“下意识”地“嫌弃”、“抗拒”。所以,哪怕是当重点课文加以“精读”,到底,除了延续于刚过去的小学时代的“字词”什么的,整个一课,只刻下关乎“考点”的一个“意思”——这是《水浒传》小说中典型的锄强扶弱侠义之举的段落。若非后来太多无所事事中自寻烦恼式的咂摸、扯淡,还真就信了!而咂摸、扯淡过后,却品出了“别的滋味”也可以说“不是滋味”,关于锄强扶弱及“侠义”。
(一)整部巨著中可能唯一的“侠”与“侠点”
学到那篇《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时候,恰处在开启并热切趋向“痴迷”的对异性“认知”的岁数,说白了,就是开始关注并“喜欢”女生了。大概,差不多所有正常成长的男孩, 12~ 14岁,都处在这个阶段——少年时被或主动或被动灌输入脑的形形色色的“英雄”们,开始“退后”,还是“大踏步”的!或者说,由诸多“旧模板”合并、交融、扬弃而成的那个幻想的“英雄的我”,在激增的荷尔蒙推动下,大无畏地赶在了最前,把或许上礼拜还满心崇拜、向往的所有由“别人”扮演的英雄,都甩出去好几条街!在这样的年龄上,可以说,再给讲“英雄”或“侠义”的故事,不说错谬、可笑,起码也多少显得“过时”。
如此情状之下,一篇宣扬“锄强扶弱”、“侠义”的课文,并唤不起多大“本源”的兴趣,哪怕节选自“四大名著”。再加上至少当时在北京很不多见的来自江南水乡的语文老师(少女般心性的中年女)绵柔且基本“照本宣科”的讲授,真没品出“四大名著”怎么个“美”法儿!只是记住了“锄强扶弱”和“侠义”。当然,仅此两“点”,在 1982年那会儿,对将满 13岁的笔者来讲,也算“新鲜事物”了。虽倒懂不懂也没想弄懂,可因为被提示了是“考点”,还是用了点儿心思去记;尽管其实并没真的“考”到,也还是记住了。
等到荷尔蒙平衡了许多或说多少懂得如何驾驭那劳什子且没有了语文老师“干扰”的大学时代(工科不设语文课),少时的“吊儿郎当”变成了堂而皇之的不务正业,“长”在图书馆文学艺术区,把想得起来并且能搜到的“好东西”,差不多翻了个遍,《水浒传》当然在列,以为看懂了,发现:那根本不算是一部弘扬“侠义”的作品,也实在不怎么“锄强扶弱”!沾边儿的,就寥寥几段,还都跟鲁提辖(鲁达)、后来的“鲁智深”有关,简单提拣四则:
一,叙事顺序上最早出现的“拳打镇关西”。
二,桃花岭打周通(小霸王)。
三,平灭“生铁佛”团伙。
四,惩办“高衙内”。
其中“二”也就是打周通那段,情由上跟“拳打镇关西”有一定可比性,都是“路见不平”,也都是事关“霸占女子”;不同的是,相比拳打镇关西那档子的“真是”可管可不管,多少有了牵代——投宿化缘到了受难人家,见有“问题”,转身就走,似乎不妥、很不妥。镇关西那回,则确然是“没事找事”地特意把落难父女叫到跟前细问,属于“主动揽事儿”。
“团灭”生铁佛也就是上列“三”的那回,也跟投宿有关,“拯救”的是“一寺比丘”,杀伐的是恃强凌弱的“恶僧”,作为不管合不合格总归已算“资深”的出家人,多少带点儿“护教”甚至“教派之争”的色彩。
至于惩办“高衙内”,客观上算“锄强”,但主观意图更是替好兄弟林冲(豹子头)出头、解恨,严格来说,带明显“哥儿们义气”色彩,“义”字是有的,“侠”的意味就难寻了。
这么说来,真称得上“锄强扶弱”的“侠义”之举,还就是出现较靠前的“拳打镇关西”!
等等——偌大一部《水浒传》,“锄强扶弱”也好,“侠义”也罢,莫非只关于鲁达鲁智深?别人呢?一百单八将其余一百零七位呢?难道都……
对!都!照笔者看,剩下的那些“好汉”及其做为,都跟“锄强扶弱”难扯上关系,也都难说怎么“侠义”。至于为什么,稍后再叙。
其实,就是“拳打镇关西”,也都“勉强”。因为三句话——故事中鲁达的三句话。
(二)拳打 镇关西情节中“真相乍现”的三句话
绰号“镇关西”的“街匪”、“行霸”郑屠(应该也是“称谓”而非“真名”),表面上只是个杀猪卖肉的,却跟“白道”存在虽小不言言但可谓“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就凭他一把“屠刀”若干彪悍伙计,或也难说就敢公然霸占民女,哪怕是流浪落魄的民女。
鲁达鲁提辖,在当地也算“白道”一号人物、街头巷尾都认识的主儿,属于那种满大街结交、对上眼就拉着一起喝大酒的豪爽人;因为被金家父女在酒楼“包间”隔壁发出的悲声扰了兴致,拍桌子打板凳地让把人叫过来。注意:这时候,他所表现出的,只是“土霸”的“豪气”,“贬”着点儿说,是“地头蛇”的“蛮横”。只不过,这尊地头蛇,骨子里存着些许良知,听了金家父女的遭遇,当即决定出头,并立刻做出“粗中有细”的安排;其中关键,是让金家父女有足够时间逃离本地;就此,他不仅采取“坐地泡”方式让金家父女寄宿的客栈“小二”不敢马上去找“镇关西”报信,更亲自去“镇关西”的肉摊子,以“官方”名义,提出近乎“无理”的“服务需求”,让“镇关西”郑屠亲自、大量、精细地长时间操作,进一步为金家父女争取逃离时间,外带消耗郑屠的体力……
这一串操作,往好里说,粗中有细、富于“斗争智慧”,“背面”看,相比“正义凛然”的“侠义”和“锄强扶弱”的“正当”,多少显得诡谲、龌龊。不过……怎么说,相比后来,还好啦。后来?后来就是打了吧!不光是打,还有那“真相乍现”的三句话——
第一句,发生在打斗即将爆发之际,郑屠终于耐不住近乎凌辱的折腾,却仍赔着笑脸问鲁达“却不是特地要消遣我”。或许是这句话让鲁提辖的“不爽”终究包不住了,也可能是鲁提辖觉得已到“火候”,于是瞬间爆发,给了郑屠一句“洒家特地要消遣你”!听起来是顺着“来言”的“去语”,实际却是“砸明火儿”般的“发动”。如果反问“那你对金氏就不是消遣?莫非当真要欺霸不成!还有没有王法?!”就能“挑明”来意,彰显“锄强扶弱”意图,不仅让对方明白“事出有因”,也能让周边众人大抵可以去猜是怎么个事情。可他没那样说,只是火上浇油地回怼,并且马上动手。可以说,他拙于言辞、不屑张扬、用行动“说话”;也难保不会让人觉出“我的地盘我做主”的霸道意味。
第二句,开打第一时间,郑屠就被“腾地踢倒在当街上”、“踏住胸脯”,显然不是对手,基本已处于“任凭宰割”境地。这时已足够引起周边关注,鲁提辖完全可以“开宗明义”了,可他说的却是“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得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这是多长的一段啊!说“一句”,实在勉强!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可见鲁提辖的嘴并不“拙”!所以,之前“第一句”那么简单直给地回怼,并不是嘴笨,甚至也不是不屑张扬!他的嘴,用在了这当口,所想要张扬的,不是“锄强扶弱”也不是“侠义”,而是一吐心理落差——我(洒家)如何了不起,都还没称王称霸,而你这“狗一般的人”,竟敢……或许还含着“你丫打点那么多人怎么就无视了洒家”的愤然…… tmd这最“好”也是争“名头”抢“万儿”的血拼啊!说“流氓”,似乎都不过分!如果,已在格斗中取得绝对优势的这会儿,他不打下去,而是顺着赶紧找补的那句“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质问、声讨、训斥,他和“镇关西”郑屠的“命运”,很可能就会不同——点到为止,较力已分胜负,理义阐明,至少让“旁人”都明白情由进而“站到正义一边”,或许还能跟“侠”字靠靠。可他没有,说到这儿,就开打了!痛打几乎已无法抗拒的对手。有没有点儿“遇见怂人压不住火儿”的味道?一点儿点儿?
第三句,第一拳打下去后,郑屠喊“打的好”,他说“直娘贼!还敢应口!”于是打下去更重、更狠的第二拳。这基本就是“斗狠”了!
结果,三拳打完,出了人命,弄到鲁达“关西五路廉访使”、“提辖”都别想了,仓惶出逃,还多少连累了“知遇之恩”的“老种经略相公”。那“老种经略相公”,从“范文正公”(范仲淹)那时候就有了,可谓镇定西北的“支柱”,地方上很有些面子。如果,鲁提辖这事做得真的“正”且“恰当”,比如郑屠的确罪大恶极、该死,或者未如故事所述“事实发生”的那样打出人命,只是“教训”一下,勾销了之前有关金翠莲的“霸王契约”,大概齐,以“世袭长住军镇总领”的颜面、根基,“技术上”,经略相公,还是能为治下军官(提辖)开脱一二的。但是没有!不敢说鲁提辖不受“上官”待见,闹出事情也不管他;单就事情本身而言,如果完全了解了“过程”,换了是我,也大致看出了鲁达这人在“镇关西”而非“金翠莲”的事情上的“真相”,或许大概率会觉得,这样事,没法“掺和”,这种人,也犯不着豁出脸面为之开脱,更不适合继续留用,不然,日后还不定惹出什么,更难收拾!
(三)水泊梁山无“侠义”
后世(今时)大家指出,《水浒传》作者最“爱”或说予以最高“共情”(说“同情”也行)的人物,就是鲁智深。说这个人物虽粗莽、杀伐甚多,却是相比所有其他人物都更“纯粹”的人——嫉恶如仇,毫不妥协,情深义重,勇于担当,天真的像个孩子……所以,给了他一个还算“完满”的结局(成佛),并以“佛偈”形式“盖棺定论”——
平生不修善果
只是杀人放火
忽地顿开金枷
这里扯断玉锁
咦——
钱塘江上潮信来
今日方知我是我
满一番自省式的彻悟中,溢满决不妥协于“黑暗现实”(金枷玉锁)的“意气”、风骨!或许,经历了血海杀伐、大落再大落(没有“大起”),他真的能“彻悟”;但从“一开始”也就是“拳打镇关西”的“义举”,而论,如前述,狭隘个体的“存在感”,不说超越、碾轧“锄强扶弱”的“侠义”心,至少,也是很掺了沙子的!
不过,饶是“掺沙子”,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在整一部《水浒传》里,也还算是有“锄强扶弱”和“侠义”之气的人物和篇章。其他人物、情节,则几乎可认为彻底不沾边儿!
这么说,似显武断,缺乏说服力。不妨简略捋捋——
先说比较“有规模”的事件:
智取生辰纲,“技术”层面不说了,劫来的财物哥儿几个自己分了,盗抢行为无疑!
江州劫法场(救宋江),其实是对“智取生辰纲”的“人格回报”,跟“侠”字也难相合!
三打祝家庄,本质是“地方豪强”间的角逐,或许能算“锄强”,但绝说不上“扶弱”!
神州擂,其实也是“势力”之间的较力,换了种形式而已。
打高唐州(救柴进),说报恩“柴大官人”也行,说图人家的“丹书铁卷”,也……是吧!
征方腊,更不用说了,完全是“自我洗白”的“被迫”!当然,实际上征方腊的“先锋”是“白身起家”的韩世忠,跟水泊梁山一毛钱关系没有!
再看比较“占篇幅”的“重点”人物:
丹书铁卷、“沧洲横海郡”的柴进,广交“天下好汉”,算不得“锄强扶弱”,也基本谈不上“侠义”,不过是落寞“门阀”近乎自欺欺人的“存在感构筑”。
逼上梁山、“威震泰山东”、“火并王伦”的武功“天花板”豹子头林冲,差不多从头到尾都活在可以说只限于“自家娘子”的私仇里!
杀人最多(战场拼杀不算)的武松,不是轻狂逞能(打虎),就是私刑复仇(杀嫂、杀西门庆),再就是不得已的自救(飞云浦)和红了眼的严重报复(血溅鸳鸯楼)……唯一能算“打抱不平”的“醉打蒋门神”,其实也不过是跟“小牢头”施恩(金眼彪)的交易!
宋江、吴用、卢俊义、公孙胜,甚至晁盖,这些“魁首”级人物,不是投机钻营便是“法力诈术”,又或二者相和,惟独最不招待见的宋江,“事发”(阎婆惜)前还有点儿“仗义疏财”的意思,勉强可以说有几分“侠气”,但“锄强扶弱”就……怎么说?找不着吧!
剩下的,主体是落魄到没出路的官吏(关胜、呼延灼、徐宁、董平、秦明、索超、孙立孙新兄弟、朱仝、雷横、戴宗、杨志……)和“专业”盗匪(阮氏兄弟、张横张顺兄弟、刘唐、王英、燕顺、张青孙二娘夫妇……),还有些“零散小群”——李应(地方豪强、土围子)、张清(没羽箭、山寨头、土围子)、史进(自以为“游侠”,其实只是会武功的流浪者)……
所有的他们,横看竖看,除了打家劫舍、“以武犯禁”甚至“恃强凌弱”,别说“侠义”、“锄强扶弱”,就是一般意义上的“义举”,都似鲜见“独立”的“成就”!
还能跟“锄强扶弱”有联系的情节,恐怕就只是李逵(黑旋风)冒充县官断案的故事。不过,就算不用“沐猴而冠”形容,他那些做为,也都……按时下流行的语境,太过“朴素”!
倒是对秦明(霹雳火)、卢俊义(玉麒麟)、徐宁(金枪手)等人的“赚”(以不正当手段诱使或迫使其“入伙”),充满了阴险的欺诈,满满“腹黑”!扬雄石秀潘巧云的“纠葛”,渲染出一副“不可言喻”的“脏乱差”!硬把个贞烈秀美的“一丈青”(扈三娘)“配给”样貌不堪德行更操蛋的“矮脚虎”(王英),怎么琢磨都排不开“皮肉生意”的嫌疑……
所以说,以前有人批判《水浒传》“诲淫诲盗”,不是没道理!今天,似乎可以说,《水浒传》是部好书,不仅好在生动传神的语言和故事,更好在能让人看清,所谓“锄强扶弱”、“侠义”,不过“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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