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〇年七月，当时的北平各报，刊登了“北平戏曲专科学校”（后改中华戏曲学校，以下简称“戏校”)招生的广告。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所专门培养京剧演员的学校，它把中国旧科班和欧美戏剧学校教学方法沟通融汇，取长补短、去芜存菁，成为一所学校式、教育化的新型科班。
一
“戏校”有两点很突出：一是学生能受到中等学校的教育，二是兼收女生，男女同学。这两点正拨动了一个女青年的心弦。她才十二岁，个子已很高，有点近视，一看就是位早熟的姑娘。那时她已在教会办的圣心小学毕业，家境富裕，又进了北平贵族化的美国学堂，并在一所法国人办的学校里学钢琴，她从小受的是洋化教育，过的是优裕生活，而且还是个独生女。这样一位千金小姐，却偏偏迷上了京剧，吵着要学戏。妈妈疼爱女儿，就把她送到大名鼎鼎的王瑶卿老师家去。有了这样一位老师，总可以满足她的欲望了吧！然而外行不知内行事，大马神庙的王瑶卿家过惯了夜生活，王老师起床很晚，她只能在夜间才能学到戏，这样就影响了读书和学钢琴，但家里却绝对不许她荒废学业的。而“戏校”是既能读书又能学戏的地方，矛盾迎刃而解。于是她就决定去报考。
白玉薇之《战宛城》
妈妈一打听，进“戏校”要订立六年合同，而且必须住在学校，每星期只能回家二小时，父母如何舍得把宝贝女儿送去过集体生活呢？
七月份招生期已过，家里就是不许她去报名，她哭闹不止，向妈妈要求让她去当插班生。也许是命运注定，在八月二十五日开学之前，“戏校”又贴出续招新生的告示，妈妈拗也拗不过她了，只好让她投考。她终于如愿以偿被录取了。这个女孩子名叫白雪彦，入校后列为“玉”字辈，就是后来成为京剧界“四块玉”之一的白玉薇，也是京剧界第一位会说外语的演员。
二
白玉薇很能适应环境，也很合群，与同学们相处得都很好。尽管她妈妈无论刮风下雨，每周都要带着大包小包的食物来探望她，可是她从不在同学面前撒矫。六年坐科学艺，虽历经艰辛，她仍能坚持锻炼，这说明她有坚强的意志和事业心。她说：“戏校生活要比在家里苦得多，但却有意义的多，只是越学越觉得学戏比什么都难，学别的只要肯用功就行，学京剧用功之外还要有天赋，越学越难，越难越要咬紧牙关去学。”她就是这样刻苦钻研，从当龙套跑宫女开始了艺术实践。在一次偶然机会中，因为演《骂殿》的演员临时病倒不能登台，学校叫她代演。她演出之后，由于扮相、嗓音、台风、唱腔无懈可击，大受欢迎，从此逐渐成了“戏校”的尖子。如“戏校”当年在北平演出八本《雁门关》她饰肖太后；排全部《樊梨花》，她和李玉茹饰樊梨花，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白玉薇之《大劈棺》
一九三九年“戏校”解散了，她为了专学花旦戏，又投拜了于连泉（小翠花）为师，为了加深武功基础，请了赵德勋到家里来打把子，还向韩世昌执弟子礼去学昆曲。她兴趣广泛，既聪明又倔强，游泳、溜冰、打球、划船等都一学就会。记得四十年代，北平盛行“反串戏”，她在一场《蝴蝶梦》的演出中，反串那个不开口的纸人“二百五”，这是一个表演难度很大的角色，她竟然能胜任愉快。
三
一九四四年，白玉薇来到上海。她在皇后大戏院（今和平电影院）演出，登台的第一天，台前陈列着一个装潢富丽的红木大镜框，这是上海十大女画家合作，赠送给她的一幅《十春图》，有周练霞画的玉兰、沈云兰画的牡丹、费文卿画的碧桃、顾青瑶画的春兰、吴青霞画的紫藤、周少熙画的月季、陈小翠画的绣球、谢月眉画的山茶、庞左玉画的海棠、孙伴鹤画的绿梅，并由冯文凤书眉、顾飞题跋，作《调寄青玉案》一阕，词曰：“东风夜浓如许，春在花深处，遍约花神频寄语，江南春好，人间花好，打叠留居处，最怜画里常相聚，且向樽前斟绿醑，好景眼前应惜取，七分明艳，三分淡雅，管领群芳谱。”此图佳卉十种各显所长，浓淡交织，掩映生姿，极尽花团锦簇之美，置于台前，艳光四射引人注目。对初莅申江的白玉薇来说，真是增添了声势，从此她和上海文艺界有了交往，各种报刊请她撰写文章，四十年前在京刷演员队伍中，要找一位像她这样学贯中西的演员，实不多得。
一九四七年白玉薇应邀去台湾演出，从此离开了大陆。
四
将近四十年了，白玉薇的名字几乎被人们遗忘，她的情况也无从获悉。最近从纽约回国探亲的一位老朋友，带来她给我的一封信，从她的来信中了解到她的近况。
白玉薇生活照
一九六〇年，在她的旧日“戏校”同学高德松、李金棠、周金福、于金骅等人的怂恿下，她在台湾从事教学工作，台湾所有的戏校如“复兴”、“大鹏”、“海光”、“陆光”争先延聘，她成了最忙的老师。台湾的著名旦角如郭小庄、徐露、胡陆惠、李陆麟、魏海敏、王复蓉，以及电影界的林青霞、甄珍、嘉陵、凌波等都是她的学生，直到一九七八年她才离开台湾，全家到美国加州定居。白玉薇到美国后，美国的票房、票友闻讯后都去向她请教，她又教了不少学生，其中有一个是大家所熟悉的，就是四十年代的著名影星白光。
白光现在已经发胖，只适宜演肖太后这一类角色，而演肖太后恰是白玉薇的绝活，因而她就每天到白玉薇的寓所去问艺。而且有时还参加票社的彩排演出。如果有大陆来的京剧团，她更是不肯错过观摩的机会，总是要到后台去看望同行们，问长问短，洋溢着无限思乡念旧之情。一九八〇年赵燕侠率领中国艺术团赴美演出，她看到和赵燕侠配演《拾玉镯》小生的宋杰，后来又在武戏《雁荡山》中扮演武将，文武都很出色，深感惊奇，她拉着小宋的手说：“大陆的青年演员真了不起，我真想有一天能和你们同台演出。”寥寥数语，充分表露了远在海外的白玉薇思念祖国的赤子之心。
白玉薇旗装照
前两年白玉薇在美国的艺术活动频繁，时常会有人找上门来学戏，她总是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檀香山的夏威夷大学也慕名而来，请她到学校去讲学，她到了那里受到学生们热烈欢迎。外国学生对中国京剧感到极大的兴趣，那次她还为该校的外国学生们，排演了整出的《白蛇传》，从教戏到排演，只花费了两个月的工夫，而且演出相当成功，学生们为了答谢白老师的教学，特为举行了一次盛大欢送会，会上学生们向老师赠送了纪念品，其中有一个九十公分长四十公分宽的方形大蛋糕，上面用白色、青色奶油雕出扮演白蛇和青蛇演员的画像，最有意思。最近以来，白玉薇已减少了教戏的时间，原因是她的老伴患轻度中风，需要她照料。于是大部分时间，都放在陪伴丈夫闲谈和散步，抽不出时间再教戏了。
白玉薇已是有了四个子女的母亲，而且子女都已成家立业。长女是医生，开了两个诊所，次女在大学任教授，三女和幼子都在经商，开了八家花店，经营世界各地名花，有时忙不过来，她还要去替儿子照看花店。她的大孙女叫叶青，想跟奶奶学戏，她有时就教她两句。她说这孩子有天才，将来必定会走上艺术的道路。子孙绕膝，充满天伦之乐。
（《六十年京剧见闻》）
- 历史推荐 -
“戏曲，快些从华美的大梦中醒来吧！”
翁偶虹谈《赤桑镇》：曾是埋没多年的“冷戏”
杨四郎是否叛徒？《四郎探母》是坏戏吗？
杂谈“嘎调”：“谭富英不能嘎调，实为盛名之累、白璧微玷”
京剧影片《望江亭》全彩修复版（1958年张君秋主演）
汪曾祺：“京剧现状，只有正视危机，才能走出危机”
孟小冬晚年珍贵影像（1971年参加记者会的场景）
谈程砚秋之《四郎探母》：“和四郎并立台上，比四郎还要高大”
学昆曲怎样入门？“昆曲之难，莫难于唱法，决非一蹴所能”
从京剧看中国人的审美趣味：没有“标准化”，含蓄委婉，显得模糊
谈谈马连良：“连良天赋不够，乃努力于人工，小本钱会做大生意”
美术设计忆《梅兰芳的舞台艺术》：“我一开始是非常害怕用景的”
更多梨园旧事get√
光风霁月的梨园
久已被人遗忘的
故纸堆中那个
致力于寻找和分享
怀旧
梨園雜志
微信号：liyuanzazhi
今日头条：梨園雜志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