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年轻人爱上夜校

书法课堂

花艺课堂

瑜伽课堂

扎染课堂

□ 本报记者 董翔 管鹏飞 周敏

一个周二的晚上6点,28岁的叶宁晖从幕府山脚下的公司出发,一头扎进中央路的晚高峰车流中。驱车半个小时,她赶到位于颐和路历史文化街区的一处小院,一堂中式插花教学马上开课。十余名学员陆续签到,桌上摆满了各式花束和盆器。

这是南京青年夜校的一个寻常景象。去年底,“夜校风”从上海刮到南京,随后的小半年里,170门课程、47家夜校涌现,“白天上班、晚上上课”,正成为南京年轻人的新式夜生活。

他们的父辈对“夜校”并不陌生。改革开放后兴起的“夜大学”,曾陪伴一代人完成自我提升,获得更好岗位和工作。再向前追溯,革命时期的工人夜校、建国初期的农民夜校,让这个国家的最广大阶层初尝知识的力量。

如今百年过去,“夜校”在新时代青年手中被赋予新内涵。咖啡手作、蛋糕烘焙、中西花艺、视频制作……下班后的他们把学习这件事玩出了新花样、新高度。

夜幕落下,

夜校灯光亮起

紧邻金川河北侧的金川科技园内,一幢公寓楼背面藏着不起眼的入口,沿着楼梯向下走,就是一处宁青驿站,介绍夜校课程的展板被放在门口最显眼位置。

临近晚上7点,这里跟着“加班”。夜校主办方、社会组织叁野灯创始人黄睿琦每次刚要坐下,就有下了班的学员们匆匆赶来。当天正值夜校的“非遗文化主题月”,作为课程之一的手工漂漆团扇制作课,吸引了18位年轻人报名。

这里有现成的沙发、投影仪、长条方桌,工具一摆,U盘一插,任何形式的手工课程都能就地开展。课程结束、学员散去,热闹了一整天的宁青驿站完成当天的全部使命。

遍布全市的25处宁青驿站和50处青年之家,是南京青年夜校的重要阵地。共青团南京市委在4月中旬的一份工作指引上明确提出,今年要增能提质50家以上“青年之家”,并确保有项目支撑,其中就包括因地制宜、按需开设“青年之家·夜校”。“特别是针对宁青驿站里的外地年轻人,可以在短暂入住的14天里,融入南京。”共青团南京市委基建部部长李海云说。

现有的团委阵地之外,青年夜校“合伙人”们自发深入大街小巷,寻找各自生长的土壤。

城南河畔的中海左岸澜庭小区物业底商三楼,上夜校的年轻人经常和拿快递的居民乘坐同一部电梯。走进菜鸟驿站隔壁的阅见书吧,再穿过社区团购货架,一间活动室跃然眼前。每到有课的晚上,临江国际社区团委书记彭海洋会提前布置场地,在拐角处摆上屏风,防止好奇的居民探头进来。

书吧由社区青年创办,原先仅靠图书交换、亲子活动等难以聚拢人气。作为江北新区最早一批开办青年夜校的社区,彭海洋和书吧负责人一拍即合,由后者提供场地。即将到来的5月,这里排定了一批非遗、烘焙、美妆课程。

隔江而望的三汊河口,占地2000平方米的珠山茶艺馆掩映在树荫中,餐饮、茶室等一应俱全。少量停车位通常优先留给有预约的熟客。

得知鼓楼区要开办青年夜校后,同时身兼区政协委员的茶馆老板张丽娜爽快地挥挥手,让出会客厅,给学员们用作教室。今年春节前的12节“试水课”中,这里承担了首堂“福”字书法课,由省大众书画院的著名书法家授课,反响热烈。

如今,鼓楼团区委在夜校课程体系中专门辟出“珠山学堂”板块,张丽娜思索再三,把授课地点固定在自己的另一处办公场所——江苏路3号颐和公馆,这里幽静、惬意,位于市中心,交通便利。

地点灵活多样,时间同样不拘泥。国内多地陆续形成的“19:00-20:30”的“青年下班、夜校开门”模式,在南京有些地方并不适用。

雨花台区企业润和软件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韩波发现,园区集聚的大小60余家企业、超万名员工中,有家室有孩子的下班都要赶回家。企业联合团区委开设“青年午间学堂”,让已婚已育的年轻人错峰插上各自的“续航充电桩”。

首个中午的舞蹈课开课,便吸引40多人参与,近期国画、摄影、瑜伽三个班也将开班。“比预期热,四个班有近200号人报名,隔壁园区的也跑来了。”韩波痛快地来者不拒,他说,无论青年夜校还是午间学堂,都不仅是一堂课、一处学习空间,更是一个圈子,为年轻人提供全新的社交场景,彼此碰撞出火花。

把准脉,

让这届年轻人满意

鼓楼团区委书记于文还记得,他们的公众号在今年初发布首批体验课时,短时间内超过2000人次点击。“青年夜校的相关推文,在我们所有发布内容中是阅读量最高的。”

开放报名后,近百个名额在几分钟内被抢空。有人没抢到课,但先把钱交了上去,“就当候补了”。

来自青年的需求显而易见。为了确保自己接得住,于文和同事们尽可能地拓展课源。上个月,“鼓楼青年夜校合伙人计划”发布,在热门商圈的17个办班点开设了76门课程,1000余人走进夜校课堂,线上参与超5000人次。

办好夜校,找准青年的兴奋点至关重要。来自一线的调查结果,有时会让人意外。“智能电网企业的员工需要舒缓解压而非技能类课程,顺丰速运的小哥更希望学习短视频制作。”江宁团区委基建部部长李婧文介绍。在雨花台区,100多份调研问卷显示青年人渴望学习实用类技巧,“我们把首发课程定为美妆和摄影,也就顺理成章。”雨花台团区委综合科科长袁可说。

把课程上得有意思并不容易。常年面对上百号企业员工做培训的陈小白发现,青年夜校的学员更活跃、也更主动,他们更关注的是,“我自己如何搭配衣服会更好看”。

一个半小时的课程里,陈小白把八成时间留给了教学互动,轮流挑选方形脸、圆形脸的学员上台作“教具”。每次临近结束,都有人凑过来问,下次课需要穿什么衣服过来。她开始给每位学员留作业,比如给家里衣橱进行“断舍离”,让她意外的是,不少人认认真真地拍照发到群里。

雨花台区的一堂美妆课上,坐在第一排的陈蕙被选为“模特”。搽水乳、上粉底、画眼线、打鼻影、刷睫毛膏、修容定妆,半小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陈蕙“哇”了出来。“后来大家干脆把桌子撤了,围在化妆台前。”她掏出手机,把下一堂摄影课也约上了。

这样的设计,在黄睿琦看来是必需的。秦淮灯彩体验课开课前的那个中午,他提前把授课老师请到现场,自己动手试做了4个小时。“我作为艺术生都要这么久,普通人会更难上手。”最后他把系列课程设置为8个课时。传统漆器工艺复杂,制作时间按月计,黄睿琦把这一工艺嫁接到更为简单的漆扇制作,课时缩短为一次。

并非所有的课程都能叫好又叫座。临江国际社区的美妆、烘焙课程只开了一次,旁观的彭海洋就决定叫停,再换其他老师。“生硬、古板,现场氛围死气沉沉。”她认为,有的人虽然自身技能满点,但教起东西来并不生动,“年轻人在单位忙了一天,来到夜校还愿意听你说教吗?”

常年从事青少年工作的朱伟也坦言,有时摸不准这届年轻人的脉。前期宣传明明有不错的阅读量,体验课也都场场坐满,等到报名时人却很少,转化率不高。“最初课程设置了10—12节,后来发现有些年轻人很难坚持这么久,我们便调整成4—6节的短平快形式。”

不缺“好学”,

缺聚在一起的“学习成本”

“一节课50元的价格就很香啊!”对西式插花技法颇有研究的叶宁晖,一直向往“神秘”的中式插花。“珠山学堂”花艺课当天,临时空出一个名额,一直关注群消息的叶宁晖马上“捡漏”。“同样的一节课,在外面的工作室要两三百元呢!”

记者在南京各区走访时发现,青年夜校的课时费用普遍为50元/人/节,甚至不乏健康养生、就业指导以及部分非遗项目课程为免费,即纯公益性质。多名受访学员向记者坦言,价格优势,是他们报名青年夜校的一大原因。

这样的定价经受过市场检验。南京市青少年宫副主任张洪洪坦言,他们把夜校课程分为三档,并对应各自价格,正式投用后发现,19.9元的体验课很容易报满,50—80元的基础课仍能留住大部分学员,更贵的进阶课就难以吸引到人。南京多区开展的前期问卷调查结果也显示,50元是绝大多数受访者选择的价格区间。

在此前提下,成本平衡是不少主办方要面对的现实。抛开课酬不谈,仅每节课所需的道具耗材,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一位花艺老师告诉记者,自己在青年夜校上一节课的补贴为500元,但购买纸张、花枝、塑料包装等的成本将近600元,相当于“亏钱上课”。按照10—15人开班、每人50元的价格算,主办方的收入也只有500—750元。结合自身的回本和少量盈利需要,500元已是他们所承受的最低极限。

如何保证老师的动力,进而确保夜校的可持续开展?各方参与者都不希望被冠以“廉价课程”的名号。

人社部高级礼仪培训师陈小白,从事相关工作十多年,有自己的培训工作室,去企业开展一天礼仪培训的费用为5位数起。得知老朋友张丽娜正参与青年夜校项目,她爽快地答应助阵。每次自带20组色彩测试色卡、20条各种风格丝巾等教学道具,傍晚时分从家出发,逆着晚高峰的车流赶往上课地点,最远的耗时40分钟。

“一想到有几十号学员等着我,虽然不赚钱,还是有动力。”陈小白认为,小规模的社会组织面临资金压力,而像珠山茶艺馆这样的成熟型企业,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有一批不愁吃喝的师资队伍,大家以情怀为出发点,在当下更具现实操作性。目前,珠山学堂10门课程的师资力量,均来自张丽娜的社会人脉。

在李海云看来,青年夜校的公益属性,客观上要求团委充分整合社会各界资源,横向联动驻地企业、结对高校,纵向挖掘青联委员、青年社团中的骨干力量,以及各级团校、团属青(少)年宫,充实壮大师资队伍。

南京市青少年宫是青年夜校“国家队”。39名专职老师、200多名兼职老师,均接受过严格的教学资质审核。用青少年事务项目部部长朱伟的话来说,“不管兼职老师在外如何收费,只要进了青少年宫,都要遵照统一价格和管理规则。”他们从3月中旬启动夜校,在青少年宫的自有课程中整合了兴趣特长、运动健身、技能提升等5大类别,开设了39门课程。

采访过程中,多位人士向记者表示,团委等青年群团组织、教育等政府相关部门不应“脱手”,特别是在由社会组织实际运营的青年夜校中,把好机构和教师的双重准入关,确保良好的授课秩序。

在最为现实的经费问题上,共青团中央3月发布的一份关于青年之家·青年夜校项目的实施指引上提到,积极争取将夜校项目纳入公共文化服务、基层治理等政府民生实事或政府购买服务项目。但为了避免单一的“等靠要”,该文件着重强调,坚持社会化筹措,通过“青年出一点、自筹有一点、项目补一点、市场让一点”等方式,逐步实现可持续发展。

守护每堂课,

以防“课上生枝”

4月24日,凤凰街道华阳佳园社区的一场儿童图书义卖活动上,7位住在社区的青年人来现场做了志愿者,维护秩序、整理图书,必要的时候帮忙带下娃。“他们都是参加青年夜校后,到社区报到的!”社区党委书记马超介绍。

常住人口1.5万的华阳佳园社区,18—60岁的中青年人占比超过25%,年轻人对社区的依赖小、参加社区活动少,曾一度让马超头疼。历时一个月的筹备,华阳佳园夜校开课。看到顶着夜色赶来的年轻人们,这位同样年轻的社区书记动起了心思。

“每次派去服务保障的社区志愿者,我给他们下了‘任务’,抽空就和青年们闲聊,借机物色积极分子,引导他们来社区参加其他活动。”正赶上社区图书馆建成,青年们兴冲冲地整理了一面墙的书籍。听说社区夏天要开设暑托班,他们也欣然表示愿意过来。

联络青年、服务青年,新兴的青年夜校承受着各方期待。23岁的黄睿琦,把自己的首次创业“压”在了青年夜校上。这位曾是江苏省艺考素描状元的南京艺术学院毕业生,有时会亲自上阵,既负责签到、上课,也全程串场、活跃气氛。

于文对这样的“草台班子”并不排斥。“对于那些掌握一定技能的青年达人,我们可以给其认证,允许他们在夜校上课,客观上也为其带来兼职收入,有助于青年就业创业。”

她同时不忘提醒,正是由于青年夜校的社会覆盖面和群体影响力,这一新生事物才更需要一套不断完善的标准化设计。“市场已经发现了青年夜校的商机,一哄而上以后,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乱象。”黄睿琦曾在一堂课上眼看着授课老师刚讲十几分钟,随即开始推销“私货”。

马超有着同样的顾虑。尽管某家夜校的短视频制作课程已经有40人报名,他仍迟迟没有同意开课——对方希望进驻社区后启动直播卖课,马超敏感地拒绝了。除此之外,他还给已经合作的夜校定下几条硬杠杠——不能提前预收下一系列的课时费;上课时不宣讲课程以外的任何内容。每次开课,他都派出志愿者在现场,服务保障的同时,也是监督。

“青年夜校是一件好事,不能因为一处疏忽把好事办坏。所有参与者都要一同守护它。”马超说。

(各团区委供图)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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